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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腊月了，若在北方此时已是大雪封山的酷寒天气。泉州府的街头仍有些绿意，几株榕树生得枝繁叶茂，粗大的树冠如华盖一般将相邻的屋檐掩在下面。当然南国也有一种寒冷，带有海腥味的潮湿混杂着冷意，这让柏力觉得不舒服。他在街上走了一阵，看到一家酒楼，高挑着“二仙居”的招牌。没错，是这里。他打量一下四周，信步走到楼内。
“客官快坐。”
热情的伙计上来招呼。柏力挑了一张靠近门口的桌子坐下。
“您是从北方来的？”
伙计又问。柏力不大爱讲话，略一点头。伙计笑着继续说。
“看您这副魁梧身材就知道了，客官想用点什么？”
柏力还没点菜，这伙计又开腔了。
“在泉州‘二仙居’是最气派的酒楼，也有房间打尖休息。这二仙是‘和合’二仙，包您和气生财，合家平安。客官——”
柏力终于发话，同时瞪了伙计一眼。
这大汉好凌厉的眼神！伙计本来还想罗嗦，现在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乖乖走了。
他迅速大量过周围环境。后天就要动手了，这是最佳地点。目标后天中午会来这里吃饭，按习惯必定在二楼包厢。目前他坐的这张桌子，离门口正好距离八步，从门外进来的客人如果上楼一定会经过——而且过道狭窄，以目标的身份不愿与别人并肩经过一条窄道——到时他坐在这，与目标的距离即将不足三尺。
三尺之内，一击必杀。
目标是本地响当当的角色，放眼江湖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他要把所有可能都考虑到。
得手后自己该如何脱身？
柏力一边查看周围，一边思索。

“该走了。”
西门远喝干杯中残酒，打个招呼。
“是不是有事？”
怜怜一如既往，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你这人，只要有棘手的事，早上才会喝酒。”她有点幽怨，似乎在怪男人对自己不够坦诚。
看着对方撅起的一点红唇，西门远淡淡一笑。
“别操心了。”
他喜欢对方的唇，红而艳，唇形又漂亮。他知道那张唇的柔软，不必开口说话，就能让人感觉到来自心底的温柔意味。怜怜的确是个美丽可爱的女子，只是太在乎他了。他清楚这一点，并不喜欢，因为容易让他有牵挂。
“小心些，早点回来。”
不等怜怜说完，西门远已经出了房门，快步而行。屋外有个不大的院落。怜怜在院中亲手栽了几株花草，这时尚未全部凋谢。天气有些冷。他穿出小院。外面是一所更开阔的院落，有着修葺成“心”状的池塘，许多鱼儿在水中嬉戏；从江南购来的奇石，构成嶙峋的假山；还有更多的名贵花木。他只是沿着回廊向外走，中途遇上几个女子，各自含笑向他问好。西门远没有纠缠，径直离开来到街上。这是泉州城中最好的青楼，每晚他留宿于此，简直像回家一样。不过浪子不会有家，所以到了哪里，他都是个过客。
街上有辆马车在等他。马车的式样没什么特别，只是车身上饰有一种蓝色花纹，像是海浪一样波涛起伏的样子。这是冷家独一无二的标志，有了它，马车的地位便大不一样。西门远乘这辆马车差不多半年了。因为马车的主人赏识他，待他为上宾，否则他也不会留在这个地方。当然，马车主人和他早已明确主仆关系，不是平起平坐的朋友。西门远三十岁了，在江湖中行走了十几年，他宁愿选择这种彼此利用互取所需的关系，好过所谓的朋友。
他按了一下腰间的剑柄，上前拉开车门，坐到宽大的座位上。车厢内对面有个人，蓄着一点胡须，比他年长几岁的模样，有一张瘦而精神的面孔，气势咄咄逼人。
“大公子。”
西门远语气恭敬。他的主人不是寻常世家子弟，手底下有真功夫，更有头脑。西门远对此人确实有几分欣赏。
“西门先生。”
大公子丝毫没有因为等他而感到不耐烦。“准备好了？”
西门远以点头作为回答，表示已经安排妥当。
大公子若有所思，换上一副深沉的表情。西门远有时猜不出对方心思。他也懒得多想。车厢里剩下一阵静默。外头的车夫高声吆喝，马车朝目的地前进。

二仙居在一条宽阔大道上，临街都是酒楼、票号、绸缎庄、茶庄这样的大买卖。在大道的中段有个丁字路口，这是一条小巷的入口。巷子又斜又窄，很短，没几家买卖，所以平时没多少进来。与大道上的热闹光景相比，巷子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巷口是一家卖渔网的店铺，一个少年蹲在门口，补一张旧渔网。同往日一样，他没有专心干活，显得心不在焉，时常往大道上张望。可惜大道上行走的人们，实在顾不得往这条巷子里多看一眼。因此少年又觉得自己受到冷遇，眼神中露出了孤独，和几分不忿。
他叫小织，是个苦孩子，一家人全靠这间铺子过活，所以他很小就开始织补渔网，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他倒不怕吃苦，只是觉得别扭，甚至窝囊。因为他有自己的本事，跟别人学过武功。像他这个年纪，正该去江湖闯荡，走自己的阳关大道；而不是在穷街陋巷中没完没了地对付破渔网。
“小织！一张网补了整个上午，还没好？”
身后铺子里传来父亲的呵斥。他不再胡思乱想，只好去忙手里的活计。每天中午以前有阳光照进巷子里，到下午一没了太阳，整条巷子立即又阴又冷，不好干活了。
这时，他刚巧望到有辆带着蓝色花纹的马车自巷口一闪而过。他当然知道那是谁家的马车。冷家，江湖中响当当的角色，泉州城里的老大。他在心底冷笑一声。关于冷家的传言太多，勾结海盗，欺压良善，实在没几件是好事。他亲眼见过冷家公子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出言轻侮一个美貌姑娘。这样的人，怎么能走在大道上？小织心中涌起几分不平。
“快点干活！你这孩子……”
父亲又开始唠叨。小织不耐烦了，他忍住没有顶嘴，去拾掇手里的破渔网。

2
接近中午，二仙居的客人多起来，都在喝酒吃饭，只有柏力仍在饮茶。开始他喝不惯此地的岩茶，现在觉得茶味醇厚，比北方常见的花茶和香气又不一样。他第一次到泉州来，这里是真正的南方，过去他常到江南一带，两者比起来无论风物习俗都大不一样。
或许他们该派个更熟悉地方的人过来，柏力想到，不过那也不见得好。自己在当地是个生脸，和冷家从未接触过，才适合行刺。
他并非黑道上闻名丧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