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县长

看不见的县长

蛰藏小说2025-08-29 02:21:58
王愚准备调出夜郎县,换一种生活。关键手续,需要县长的亲笔签字。王愚是胜利中学的语文教师,十多年来,只和学生打交道,所认识的最大官,就是本校校长。不过,也有幸见过一回大官的排场。那次,省长来视察,大批警
王愚准备调出夜郎县,换一种生活。
关键手续,需要县长的亲笔签字。
王愚是胜利中学的语文教师,十多年来,只和学生打交道,所认识的最大官,就是本校校长。不过,也有幸见过一回大官的排场。那次,省长来视察,大批警察和官员拥护,从校门起,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所有人员禁止自由出入,都要盘查问讯。王愚去教学楼上课,却被警察拦住,告知线路禁行。王愚不知何事,只看到操场停满了各式名贵小车,才隐约感知来了大人物。他好奇地问,“出了什么事?”那警察威严地答,“省长视察,闲人免入。”王愚急忙说明,“我是这里的老师,要过去上课。”警察不耐烦,“领导的安全大于一切,这是我们的纪律和职责。”于是,一个上午的课,王愚都上不成了。幸亏,没被学校处罚,不了了之——法不责众,那个上午,所有的课都暂停,老师们都被禁止在三八线之外,不准通行。
现在,王愚被迫要去找县长签字,他感到无比地恐惧,觉得其难度不亚于单身去火星探险。
这个一县之长,到底在哪里呢?
从理论上讲,县长当然是在他所管辖的夜郎县。这个国家级贫困县,方圆几百公里,人口三十万。区区县城,不过八九平方公里,数万人。县政府办公大楼位于开发区公仆路,造型庄严,气势雄伟,让人望而生畏。
有人告诉王愚,“去那里,逐层地找,看到县长办公室的招牌,就敲门进去。然后,可怜巴巴地陈述自己的情况,请他高抬贵手。”
王愚真的去了。
那大门前,供着两只石狮子,怒目而视。王愚惊慌,生怕这畜生张牙舞爪地扑下来,一口生吞了自己。上到第三楼,果然看到一块“县长办公室”招牌。他壮胆敲了敲,才轻轻推门进去。
“请问,县长在不在?”王愚小心翼翼地问,努力在脸上绽出一朵笑来。
室内有两人,一人看报,一人写材料,好像没听到。王愚呆了呆,鼓起勇气问第二遍。
那个看报的人,才转过脸来看他,“哦——你有哪样事?”
王愚讲了。那人笑起来,写材料的也跟着笑。
王愚觉得他俩笑得古怪,又问,“请问,县长在不在?”
看报的人笑着回答,“不在。告诉你,找县长要有预约。这样突然来找,是找不着的。”
王愚呆了,“那,怎样预约呢?”
看报的人吃吃地笑,“这个,你自己看着办,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方式啊。”
“莫非,县长他不来这里上班?”王愚不懂。
写材料的人神秘地笑着摇头,“又在又不在。”
“那,我把材料放到这里,麻烦你们转交一下。”王愚不甘心,把材料恭恭敬敬地递到桌上。
写材料的人忙推开,“这种材料,必须由你自己当面递交。”
“你们不是秘书吗?”王愚气愤,“上传下达,就是秘书的职责啊。”
俩人冷笑一声,不再理睬。
王愚讨了没趣,只好捡起材料,难过地走出这间万死不辞的办公室。
同事们听到他的遭遇,深表同情。有人出主意,“这种事,要找专业的中介人才办得成。具体地讲,就是出一笔费用,把这签字承包出去。”
“好多钱?”王愚紧张,他正好存有一笔钱,准备调成后买房,不想再租房流浪了。
“两万块,包干。”同事讲出数字。
“万一签不成呢,这些钱,还退不?”王愚遭此冷遇,信心大减。
同事嘿嘿地笑,“退是退,但肯定要缩水啦。这种事,走一步都要甩钱,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算一步。万一水太大,过不去,还不是得回头是岸。只不过,衣服打湿了,要晾好久的太阳才干。运气不好,要感冒着凉,伤寒发烧。”
想来想去,王愚痛苦极了:既舍不得自己的血汗钱,更不愿意行乞卑贱。自己教了十多年的书,天天站在讲台上大谈理想与人格,教育学生要讲诚实有骨气,努力学习伟大诗人屈原的高风亮节。而现在,为了区区一纸调令,就要去行贿,作贱自己,真是斯文扫地,荣誉抹黑啊。这样做,言行不一,不是一个可怜的小人吗?可耻的伪君子。
不干,绝对不干。王愚愤愤然,还是要走正规途径,直接去找县长,他又不是一个细菌,能藏身到哪里去?找到他,即使他不肯签字,也要讨个说法,心中有本账,也好死心塌地。
这样一想,豁然开朗。
“你先找到县长的手机。”同事又出主意,邮电局出售夜郎县通讯录,一本十元,上面有所有领导干部的公开电话。一去买,果然有。王愚照号码打去,听到一个提示音:你好,你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连打几遍,都是这样。王愚不信邪,分别在早中晚三个时辰连拨,仍旧如此。他沮丧,告诉了同事,联系不上。同事笑道,“这说明,这个公开的号码是做秀的。凡是领导,至少有两部手机,一部公用,一部私用,有的还有第三部,专门跟情人小蜜私通。”
“怎么办?”王愚茫然。
“看电视呗。”同事教他,“我们夜郎新闻联播,每天都是领导的专题频道。你看一看,就了解他们的动向了。”
好办法,简单明了。王愚哑然失笑,妈的,怎么自己就想不到?怪就怪,自己几乎不看本县的新闻频道,连中央台的也少看,有了时间,都拿去上网了。只有网上才让人感到真实与自由。他的那台破电视,全部归老婆与孩子看韩剧和动画片了。
一看果然如此。领导们都会及时出现在各条战线上,哪里有困难,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哪里有成就,哪里就有他们的剪彩。尤其是县长,更加风尘仆仆,甚至出现在低保户那风雨飘摇的棚子里,又在接二连三的矿灾现场嘘寒问暖……
然而,第二天按图索骥,总是晚一拍,县长大人的豪华坐骑(奔驰)日行千里,飘忽不定,让乘坐客车和出租车的王愚疲于奔命,屡屡扑空。
追来追去,追遍全县的旮旮角角,从他家到办公室,从办公室到会场,从酒店到发廊,从城内到乡下,都功亏一篑,仿佛县长一行是千里眼顺风耳,故意在跟不谙世事的教书匠王愚捉迷藏。
三年过去,还是找不到领导签字。王愚耗空了积蓄,跑烂了脚板,成了“追官一族”。他随身揣着那纸虚拟的调令,在笔记本上画着奇怪的路线图,逢人就问县长的方位,变得神经质了,像祥林嫂那样。
有人同情,哄他说:不要再去找了,县长升官调了,或者是去北京大学读博士了,或者是出国考察了,或者是去澳门赌博了,或者是被双规了,也有可能,死了,原因不明……
王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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