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苍萼山隐于云雾之后，仰之弥高。山林郁秀葱茏，流水从山峰上流淌而下，形成一道银练似的瀑布，水声潺潺动听，雨雾迷朦。
琳琅仙子说，这世间再也找不到比苍萼更好的地方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黑玉般纯粹无暇的眸子里，盛着柔情而又痴迷的光彩。像是触及记忆的深处，她凝望着远处那一缕缕渺渺升起的青烟，那半山腰间座落的勾角苑阁。空气里倘徉着熟悉的曲调，细细听来，才知天地间如此静谧，先才的不过是心存想念，心存希冀。
那时，芮桓只有十岁，却是一个已经走过生死的人。数月前的大火，一举焚烧着芮家庄，几百号人中，唯独他尚活人间，而救他的就是琳琅仙子。
起初，他并不知道琳琅就是下落凡尘的仙子，只记得父亲生前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救于水火，救于生死。因此，十岁的他随着琳琅的足迹踏遍白虹州，心想做牛做马也甘愿，心想等再过个十年就会有足够的力量来保护她。
琳琅笑，犹如白色的莲花在红尘万丈中绽放开来，却又似清风秋水掀不起波浪，只是平静的笑，只是纯粹的慈爱。她说，我救你只因缘分，并不求什么回报。不过……
琳琅光洁的指腹滑过少年微蹙的眉头，柔软的触感落在他的心里泛起点点涟漪，一扫心头的失落之情。
芮桓，你实在是个修炼仙法的好苗子……愿意随我去苍萼山吗？琳琅的眼底顿时像被迷雾烟笼着，若有所思的遥望远方。
而芮桓自然是毫不犹疑的答应她，他想琳琅应该是住在苍萼山的吧。他这样问，琳琅却是避而不答。
她笑靥如常，只是这绝世容颜下藏着的是怎样一颗滴血的心呢，恐怕这世间没有几人能明白过来。直到许多年后，他回忆起这一天，心还是不由揪在一起。
纯雪则笑，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已知女儿家的心事了。那，那你知道我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吗？
纯雪，尉迟纯雪，是芮桓师傅——归山道人的女儿，亦是他的师姐。然而一眼看过去，纯雪并不比他大，只是这么多年叫着叫着也就习惯了，倒不觉得别扭。再则，她仙法修炼得十分精妙，就算自己是天赋异禀，只要和她切磋一番，差距十分明显，叫纯雪一声"师姐"也显得合情合理。但纯雪却不以为然，甚至是自嘲的向他解释，就算是头猪练上了几百年的也会变成高手，你信不？
芮桓怔怔地望着身旁的人，她的眼瞳似湖水般染着光华，流转动人。一时之间，竟有些失神，不知该如何去回答她。他只好抬头望着浩渺的宇际，明月皎皎，云色朦胧。而那一年，琳琅便正是在这般的夜色里消失不见。
彼时，步履初歇，琳琅的目光落在十步开外。那里青瓦檐低，并以篱笆栅栏圈起一块地域，种上一些花草。月华如霜，倾泻而下，与纸窗内点起的灯火融合，犹如梦境。
琳琅叹了一气，说，那屋内住着的便是归山道人，也将会是你的师傅。去吧，去敲门。
少年抬头看着她，脸上写满不解。可即便心里如此犯着堵，他终于还是去敲响了那扇门。屋内的人深深叹了一气，似想起什么，许久才说，谁在外面？
芮桓有些慌，不知道该如何，他回头看向琳琅。明明是她带自己来苍萼山的，但是走到了这里，路上却只剩下他孑身一人。琳琅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过那扇窗，那片烛火撑起的光影，她在紧张，随着窗纸山开始浮现人影，她的心也跟着隐隐作痛。
门突然开了，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谁带你来这里的？
是，琳琅……她……芮桓再一次回头，然而身后像是飘过去一阵风，无人问津般，哪里还有琳琅淡若出尘的身影，他顿时哑然。
归山道人看了眼他，说，我知道了，你进来吧。

二
如今回首十年再苍萼山的生活，似乎也不过是一弹指而已。苍萼山与世隔绝，人迹罕至，只有他们师徒三人，暮鼓晨钟，泛善可陈。
并不像在琳琅身边的光阴，可时日久了，芮桓就慢慢习惯来。归山道人的话极少，即便面对的是自己的女儿，也仅仅是几句叮咛。他的绝大多时间都是呆在后山，纯雪说，那里有片天地，种满着扶桑树和墨菊。
纯雪练完剑后，习惯性的坐在芮桓身旁。顺着他的目光遥望湛蓝的天际，似乎以猜到他的心中所想，是琳琅吧，一定是了……湖水般的眸子闪烁着苍白的光，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曾不下百遍的对他说，你是我生命中的劫，因为遇见你，我才可以慢慢长大。可芮桓却不曾把这句话放过心里，他只会去想琳琅。
纯雪一直都希望自己能够像其他的孩子那样，拥有父母亲无尽的爱怜和呵护。可是她只有父亲，因为母亲走了，是他逼走的，也让她的生命跟着缺失光彩。
芮桓低头问她，你说师父为什么常常去后山？
纯雪锁眉，有些茫然，我怎么知道呢？以前爹不是这样的，自从你来了之后，他就变了。
因为我？他十分疑惑，真的是因为他吗？
恩！纯雪的嘴角含笑，声音从鼻息间溢出。抬眼看见枝梢上开始松动摇曳，然后飘落的叶不偏不倚的跌至自己眉心。她的声轻轻如风，今年的秋来的格外得早呢？！
芮桓问，怎么了？
纯雪将叶拾起，不慌不忙的说，爹恐怕这几天都会在后山吧。
风从山峦间穿过，卷来淡淡的墨菊花香。此时，天挂星斗，无声无息地流霰周遭，亦是清冷的一片，如同花海中伫立的身影。白袍在半空中划下优美的长弧，纷扬的青丝缱绻浮沉，沐着璀璨流光，惊尤天人。
芮桓没有向前，他怔怔望着归山道人长身孑立。他本以为师父应该是选了一处极好的地方修炼，可没想到今之所见竟是如此。并非失望，而是不解。若是纯雪在的话，是否也会如他所想？
不知何时，归山道人已经回过身来看他，墨菊花又开了……
多少哀叹，多少寂寥和无奈统统都何在那一句话中：墨菊花又开了。似已看过几百年的次第花开，沧桑疲惫，也为着次第花落而寂寞了百年。如今的归山道人就像是道虚影，魂魄早空。
芮桓突然又想起琳琅离去的那一夜，她欲言又止，目光悔歉而又眷恋的神情。
回神之余，他心中一跳，原来师父早发现了自己。他尴尬抬头时，已不见师父的踪影。唯有那句话回荡在空气里，久久不去。
天地间所承载的光芒，越发清冷了起来。芮桓折回身，却远远看见纯雪背倚着扶桑树，脸上带着莫名的悲伤。
　师姐。芮桓顿觉无措，在他的记忆里，纯雪不成真正为什么事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