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出生在一个很闭塞的小山村，二十岁那年跟随亲属来到城市探亲。这样被人介绍认识了刚刚退伍的父亲。于是，这一趟探亲之路，成就了母亲的城市梦。
母亲从小就不识字，按成分划分是贫下中农。这在文革中让母亲很受益。当父亲被挂着牌子游街的时候，母亲因为根子红，才免于陪斗的厄运。
文革时，母亲因为不识字，背不会人人必读的“红宝书”经常被当年的红卫兵呼来唤去的。她曾在那个时候下过一次决心，要读书识字。可繁忙的家务，一帮正在成长中的孩子，分散了她所有的精力。刚刚认识的几个字就又都交还给了教她的父亲。
母亲四十岁那年，因为父亲得了急性脑炎，生命垂危。一着急上火引发了中耳炎，从那之后，父亲的病好了，她却落下了耳疾。上了年岁以后，听力越发的困难起来。
去年，她因腰伤住进了医院。卧病在床，连地都不能下。对床住的也是和她一样的一个女人，凑巧的是，她也是一个靠助听器才能听到说话的人。有的时候，她的孩子看她实在听不清，就拿出笔用纸和她做交流，这让母亲万分羡慕。有一次我去护理她，她说，再过两年就更听不到了，那得多憋屈呀。像人家多好，还能用笔知道事。

我和妹妹轮换着护理母亲，尽量说些高兴的话，让她开心。可身卧病床的母亲，笑容越来越少，我们想着法的让她忘记病痛可交流成了问题，很多话她都听不清，也听不明白，她怕我们不高兴，就假装什么都听明白了，然后沉默起来。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她说，一辈子了，除了认识钱，我连你们的名字都不认识，唉！年轻的时候要是学会了认字像人家多好，她一指对床，无比羡慕地说。我一听，来了主意，就说：“妈，在医院你正好什么都不用做了，我教你识字吧。”我想这样还可以减轻她的疼痛。她一听，眼睛一亮，随后暗淡下去说：“不行了，都快八十了，眼睛也不行了。”我说：“妈！识字很简单！”我连比划带说，从床边的柜子里掏出一张报纸，在空白处写上了：“大”“小”“人”“口”等几个简单的字。她也来了兴趣，跟着我一遍一遍地读着，只三两分钟就记了下来。
第二天，我再来到病房的时候，我都有些忘记这件事了，母亲却高兴地指着抽屉，我打开一看是那张我写了字的报纸。于是拿到了她面前，她准确无误把这四个字全部念了出来。然后杨脸看着我，等待我的夸奖。那神情我永远都忘不了，像极了一个等待表扬的孩子。
对床的陪护的家人对我说，我走以后，她什么都不做，就一直念叨这几个字，很怕忘记了，看样是真想识字呀。听了这话，我也兴奋起来，这样还可以减轻她的疼痛。于是，我把父亲、我和家人的名字一一写给她，这一次她懵了，完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于是，我一个一个的教给她，先把自己的名字写上，然后指着自己。母亲笑了，很快就明白了我的用意，于是用心的学起来。看着母亲难以抑制的兴奋，我决定乘胜追击，出去买来识字帖、生字本、笔和带动物的图画本。母亲高兴了，这是她住院以来最高兴的一天，她拿着画有图画的本本，不停地念着：虎、猪、羊……轮到妹妹来的时候，她还手把手的教她写字，虽然她写的歪歪扭扭，可是她的脸上却溢满了幸福和满足。
一天，我和妹妹交接班的时候，妹妹拿出母亲写有我们四个孩子名字的小本子让我看，看完我和妹妹大笑起来。我们绝想不到，一个不会写字的人，会把字写成那个样子，像极了甲骨文。她看我们笑了，以为写对了，也跟着笑。于是，我们一遍一遍地教她写我们的名字。出院后的一周后，我回家看望她的时候，她自豪地拿出小本本，让我看上面的字。她终于写出了我们兄妹四人的名字，尽管还是歪歪斜斜，但终于可以看出是这几个字了。当我点头称赞她的时候，她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很温馨，也很祥和。
母亲现在没事就缠着父亲教她识字，她现在最怕的是拖累我们，怕影响我们正常的生活和工作。她最爱写的就是我们几个人的名字。在她心里，我们是她永远的心肝宝贝。
前两天回家，她拿出了在医院的本子给我，原来是她全部写满了。我快速下楼又给她新买来几本，然后把这本写满我们名字的本子珍惜地揣在怀里，我知道，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最为珍贵的礼物，我要永远地珍藏起来。于是，我在本子的最后的底页上写下五个大字：妈妈我爱你！母亲一下就看懂了，她擦了擦眼睛使劲地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