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没一丝风，闷热。
空气稠稠的，人们像在盐水里泡着，浑身的黏。
宽阔的街心广场晃动着心烦气燥的人们，他们裸露着身子，喝着冷饮，添着雪糕，骂着今年夏天真他妈反常，南方发大水，北方持续高温，真他妈的要热死人啦。
广场入口处的路灯也咝咝地吐着热气，想要把自己的热全部释放在它脚下的这个障碍物上。
是的，这里有个障碍物。一个不咋显眼的书摊。
摊主是个黑黑的男孩，不大，顶多十八九岁，瘦弱的身子很单薄。书摊更小，一平米见方，一张塑料纸摊开了，理科类的、文科类的、社科类的、励志类的书籍整整齐齐地码着。
男孩不说话，背靠灯杆坐在马扎子上，汗浸浸地看着手中的书。
就有若干中年男人或女人圪蹴下来看。
咦，这书不错呢，恐怕孩子用得着哩。
咋这书是旧的，盗版的吧？
可不是，里面还写了恁多字，看着恶心人。
……
男孩合上书，赶紧站起来，怯生生地打招呼，叔叔，阿姨，买书吧，弟弟妹妹用得上，便宜。
都说，这书全是旧的，谁要呀？
男孩说，是的，这书都是今年参加高考的同学用过的，丢掉实在太可惜了，我就低价收购，再低价卖出，算是勤工俭学了。
人们说，哪我们不要，要买就买新的。
男孩慌忙掂起一本书来，说，叔叔，阿姨，你们不要小看这些书，都是今年考上大学的同学用过的书，每本书都有一段感人美妙的故事哩。
人们就说，咦，有点意思哈。
男孩晃着手中的书说，这本就是今年文科状元李铭亮的，里面有他的读书笔记，你们看看，这是他写上去的名字；这本是今年理科状元王明君的书，里面也有他的签名和笔记。这些书，是我跑遍全市十二所高中搜集来的。
啊，是状元朗的书呀！
我瞅瞅。
好奇的人们很快围了上来，竞相翻看。说，我买，我买，也让咱孩子沾沾人家状元的才气。
书不贵，人们慷慨购买，瞬间把黏黏的空气又搅得热腾腾的。
……
夜，渐深。
疲惫不堪的男孩来到一个露天的水果摊前。
男孩说，舅，我回来了。
被喊作舅的男人已经在一张吱吱呀呀的竹床上睡下，他伸伸头问，亮娃，今天那些书卖的咋样？
男孩说，没剩几本了，舅。
男人说，好呀，记住哦，你用过的书千万不要一次全卖了，一回只卖一本，那是招牌，金子招牌呀！就像我把最好的西瓜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一样，城里的家长们认这些呀。
男孩说，知道了，舅。
男人叹口气，好久无语。
男孩说，舅，也不知我爹的病现在咋样了，等把书卖完了我得回去一趟。
男人说，亮娃呀，你爹的病，不好治呀！今天跟你妈打电话了，你的事不让他们操心，估计你的书能赚个三两千的，我这生意好害也能赚几个，等你上学走的时候，学费也积攥得差不多了。
男孩说，舅，我想再出去找点活干。
男人咔咔地咳嗽几声，说，亮娃，算了吧，等把书卖完了就帮我照看摊位吧。娃，你放心，舅我说啥也要凑足你的学费。
又是好久无语。
夜，已深。
男孩躺在地下的竹席上，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苍穹，繁星点点。像男孩眼睛，一闪一闪，密密麻麻的。
男孩，今年这个地方的高考文科状元，一个来自贫困山区的农家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