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识柳永

重识柳永

吹竹杂文2025-11-13 13:27:07
历代词论中充斥着对柳词的贬斥之语,诸如称其多“淫冶讴歌之曲”、“闺门淫蝶之语”;"好作俳体,词多亵渎”、“浅近卑俗,自成一体,不知书者尤好之”。至此,一个流连于歌台舞榭,长于纤艳之词、俚俗之声的风流形
历代词论中充斥着对柳词的贬斥之语,诸如称其多“淫冶讴歌之曲”、“闺门淫蝶之语”;"好作俳体,词多亵渎”、“浅近卑俗,自成一体,不知书者尤好之”。至此,一个流连于歌台舞榭,长于纤艳之词、俚俗之声的风流形象便深固于世人脑中,颠覆不破。
用鲁迅《且介亭杂文二集·题未定草六》中的这段话总领本文,想是最契合不过了:评价一个人“倘有取舍,即非全人,再加抑扬,更离真实。譬如勇士,也战斗,也休息,也饮食,自然也性交,如果只取他末一点,画起像来,挂在妓院里,尊为性交大师,那当然也不能说是毫无根据的,然而,岂不冤哉!”
诗自古便用以表意言志,“诗言志”始见于《尚书》,之后《诗经》更是充分发展并运用了诗的这一职能,《史记。太史公自序》中就曾提到:“《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因袭这样的传统,诗多所表达的是与政治,社会相关的严肃内容。而词则不同,初期的“曲子词”,多为酒筵歌席上娱情遣兴之作,配合新曲交付歌女传唱,是无法也不得与诗文正统相提并论的。这样的场合,这样的用途,使词不适宜容纳更为宽泛和严肃的题材。另外“情有文不能达,诗不能道者,而独于长短句中可以委婉形容之”的特点也促使人们将一些更适宜以词来表现的情感,如男女间的旖旎风情、生活中的欢欣愁怨、内心绵密的感触写入词中。在苏轼开“以诗为词”风气之前,词人大体沿袭了这一传统。因此柳永词作多为这些内容也本无可厚非。
况柳永的一生岂是仅限于风花雪月,他也有“民间疾苦,笔底波澜”的时候,在他任定海盐官时曾作《煮海歌》一诗,任职期间他满目遍是盐工“衣食之源太寥落”、“虽作人形俱菜色”的贫弱交迫;“船载肩擎未遑歇,投入巨灶炎炎热”的辛艰苦作;“周而复始无休息,官租未了私租逼”的压榨逼索;令其深怀“煮海之民何苦辛,安得母富子不贫。本朝一物不失所,愿广皇仁到海滨”的政治理想。在诗中,我们全然不见那些在词作中惯见的缠绵声色,而是代之以悲怆激昂的情怀。其差分便是归因于“词娱情”而“诗则言志”。(“婉约派之宗”的李清照不也留有刚韧大气的绝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但至此我们还能指责他仅是一个不关心民瘼疾苦,只知耽溺于烟花巷的放浪之人吗?正史中并未为其留名,我们只能在为数不多的地方志中寻觅关于柳永的些微线索。《嘉庆馀杭志》说柳永“抚民清静”,“百姓爱之”。被时人尊称为“名宦”,或许这首《煮海歌》可以成为其佐证吧!
另外宋朝初期就已形成了上层士大夫纵情享乐之风,而其中最普遍的娱乐方式便是在歌台舞榭中的饮酒作乐,由歌妓吟唱他们谱写的词曲。晏殊“未尝一日不饮酒”,饮酒必“以歌乐相佐”,然后亲自填词“呈艺”;苏轼被贬黄州时,“每用官妓侑觞,群姬持纸乞歌词,不违其意而予之”;欧阳修、张先、秦观、周邦彦等也都曾为官妓谱曲填词。却为何独柳永受尽指摘?所不同的是他沉于下僚,并混迹于青楼妓馆,刻画的是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妓女的心声和愁苦,表现的是她们无力抗争的命运。当然一些词中包含所谓低级趣味的色情描写,可其表达的不过是真实,不是吗?
一个敢于把笔触伸向平民妇女甚或妓女的内心世界,替她们表白独立自尊的人格,坦陈对平等自由的爱情的渴望的词人难道不值得世人尊重吗?《迷仙引》:才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常只恐、容易蕣华偷换,光阴虚度。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笄:jī指女子十五岁成年,“女十五而笄。”笄年:女子盘发插笄的年龄。蕣sh鵱华:木槿,夏季开花,早开晚落,仅荣一瞬。)除了柳永,哪位士大夫能放下社会道德的沉重枷锁,而对这一切寄予同情、关注和体念呢?
由此让人不禁想到凡高的画作《悲哀》。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被生活磨难榨干了生命精髓的女人。这个女人的原型便是是被梵高收留的一个患有性病的妓女,他们之后同居一年多的生活带给他的是无比高涨的创作热情。凡高也认为这幅画是他过去的艺术生涯中不曾有过的最好的人物画。
所以一位艺术家的创作素材来源于被世人所摒弃的社会底层人物,同样可以成就伟大的作品!柳永以其自由张扬的个性生命在与士大夫为主流的封建传统意识的抗争中成就着自己,垒砌起一座无法撼动的文学丰碑。和凡高的画作一样,从柳永的词作中我们感受到的是爱的献祭,是激情的喷薄,是生命的怒放。
标签
相关文章